方相有一瞬的错愕,沈冬在的剑尖停在他的颈前,剑气微微波动,切开了一寸肌肤。
方相目光一动,看见了一手还保持着投掷动作拄着膝盖急喘的霜降,他身上还有未尽的火焰,想来是烧尽了沈冬在身上的枝条。方相被制住之后竟意外顺从,丝毫不反抗地被封住了灵力。
崔嵬和谢千秋筋疲力尽毫无形象地倚在山壁上,一身伤和血,喘着粗气。崔嵬沙哑问:“这人,你们打算怎么办?我弄不死他。”
“扭送回天问派。”沈冬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方相,冷冷道,“他们自有刑罚。”
崔嵬扯扯嘴角,扭身就要走。
“你等等。”谢千秋喘得快要倒不过气,勉强喊住了他。崔嵬顿了顿,倒没回身,谢千秋犹豫了片刻,伸出手,一团晶莹的光球在他掌心凝聚出来。
光球中央一株莹莹的草苗。
他盯着圆球看了一会,最后一次温柔地握紧了,而后毫无贪恋地把这光球扔给了崔嵬。崔嵬伸手握住,看了一眼,全身一震,猛然扭身:“你——”
“当年她留给你的东西。”谢千秋低低说,“她不愿你见她最后一面,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。咱俩互看不顺眼,我就把这东西私留了,反正她说也不是什么紧要的玩意……虽然我觉得你救我也不过是妄想保护和她有关的一点念想,但毕竟是救了我,作为报答,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吧。有了这东西,我就不算是她与这世界最后的联系了,你爱去哪去哪,别出现在我面前了。”
谢千秋顿了顿,忽然骂:“阿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姑娘,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玩意?”
崔嵬竟然笑了,笑得呛咳,他伤得不轻,泪和血一起涌出来。他一边咳一边抖,一边抖一边说:“我也想知道,她怎么就看上了我这么个玩意。”
声线颤。
也不知是咳得颤,还是哭得颤。
谢千秋闭上眼睛,烦躁地想:哭什么哭?
她死了那么久,你怎么现在才哭?
回去天问的一路上倒是颇为顺遂,回到天问折腾了许久,各自歇下时已是到了半夜。沈冬在和谢千秋回到客房后,相对无言了一阵子,坐在椅子里的沈冬在轻声问:“……你说那个……她,”沈冬在顿了一下,微不可查摇了摇头,“你和灵鬼崔嵬什么关系?你们好像很早就认识?”
谢千秋坐在床上,似乎在考虑从哪里说起:“我们的确认识很早……不,也谈不上认识……我说的那个她,是崔嵬的爱人,她叫千秋羽,是只渡海而来的草木精华,当年在沧海岸救过灵鬼,其间种种我不甚明了,总之他们在一起了。那时灵鬼要比现在要恣意得多,几乎不做什么好事,而她温柔善良……我真的不明白她看上了灵鬼的什么,灵鬼哪里配得上她……反正他们就是相爱了。”
顿了顿,他续道:“你知道,沧海之外仍有大陆,名为妖界,是妖族生活的地方。我们之间隔着沧海,妖界不适合人类生存,而在我们这边,妖族也活不下去。神魔战后,世间再无龙族,住在我们这边的种族便只有凤凰,他们虽是神兽,但仍不喜欢我们这里的气息。他们如此,一些小妖就更无法存活,机缘巧合来到沧海这边的妖兽都活不长久,更何况本就大限将至的妖灵。千秋羽本就活不长久,灵鬼满世界找法子为她续命,而灵胎,与她的本源有些许相通之处。”
“你知道我是个灵胎,生长于昆仑。”谢千秋笑笑,“我幼小的时候,品质相当好,自我意识也比普通灵胎更强些,在昆仑兜转过一些年岁,后来跑去了沧海附近,被崔嵬抓了,想给阿羽当补品用。阿羽不肯,她说灵胎若是在妖界,将能自成一族,我这样的就是一族里天赋最好的小辈,让她服用灵胎续命,和让她吃掉一个小孩活下去没有区别。灵鬼和她吵了很久,最后她吵赢了……不仅吵赢了,还把我留在了身边。”
“本质上来说,灵胎是天地灵气精华,她是草木精华,我那时虽未开人类的神智,却是能和她交流的。”谢千秋出神道,“她教我许多……待我极好……她救人而被大妖打伤,知道自己命不久矣,于是渡海而来,仅为了看看世界那头是什么样子的。她若在妖界安安稳稳地养伤,或许还能看过人界的几百年,可为了看看其他世界的景象,她连命都可以不要。”
谢千秋轻轻笑了一下:“怎有这般傻的女子?”
谢千秋向后一倚,舒出一口气:“她过世的时候,特意支走了灵鬼,把她本体封存起来留给了我,让我把它转交给灵鬼。她死的时候,先变得很苍老,而后消散,她不愿意灵鬼看见她变老的样子。草木精华消散,是真正的魂飞魄散,本体就算还能再生一个精华,也不会是她了。我不喜欢灵鬼,阿羽死后我就跑了,跑了之后被昆仑其他的人捕获,作为厚礼送去九重山……现在想想对灵鬼也挺不友好的,他出一次门,回来之后,只能面对空荡荡的家了。”
沈冬在眉梢轻轻动了一下,试探道:“你……喜欢她?”
“喜欢?或许吧。更多应当是眷恋。若不是她救我、教我、养我,我可能已经被什么人吃了,给他人的大道添砖加瓦。师祖、师尊还有山神,他们帮我不比阿羽少,只是阿羽是第一个,所以感触上可能会有些许不同。”谢千秋看向沈冬在,说完了眨眨眼睛笑道:“不用吃醋,她已经过世许久了。”
沈冬在道:“我没吃醋。”
谢千秋弯着眼睛笑,也不说话,生生把沈冬在给看得面红耳赤,低下头去。
“冬在。”谢千秋忽然喊他。
沈冬在没抬头,半晌才发出一个鼻音:“……嗯?”
“以前我不知道你抱着这般心思,对你开的玩笑都有些失分寸,挺不负责的。”谢千秋道,伸手去勾他的一缕头发,沈冬在看着那一道黑色的流水在素白的指间滑落,心头忽然窜起了一把火。
“我仔细想了想,”谢千秋重新把那缕头发拾在指尖,轻轻吻了吻,而后抬眼定定望着沈冬在:“我觉得以后很难把握好我应当用怎样的分寸开玩笑,我可能也很难当做无事发生把你当成个师弟……”
谢千秋在他耳边缱绻道:“你愿意以真心孤注一掷,我怎能拒绝。”
沈冬在没动,来来回回把他的话翻过来覆过去地尝了许多遍,仿佛旖旎字句白纸黑字般端正地在他眼前摆着,他却拆不出其中的情感,死活想不明白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谢千秋看他木愣愣的,感到好笑,微微用力把他扯到自己眼前,调笑道:“傻啦?还等什么呐,肥肉都送你嘴边了?”
沈冬在猛然从晕乎乎的云端落了地,他伸手攥住谢千秋的衣领,撕咬般地用力地吻下去。
“哎哟,这小兔崽子可真没技术。”谢千秋这样想着,扶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。沈冬在气都喘不过来,眼前一片漆黑,手却还不肯松,死死地攥着谢千秋的衣领,目光很野,可深处惊慌失措,仿佛生怕一松手什么都没了。
谢千秋叹了口气,吻了吻他脸上的伤疤,这个吻不像他能给出的,轻柔得近乎虔诚了。
“我记得我跟你说过,”谢千秋伸手摸上他脸上那一道红痕,“人的情起于所见,红线的源头在眼,穿过心,缠到小指。我曾说你这道伤痕不好,断了姻缘——”
可这道红痕,不就像是根红线吗?
沈冬在的嗓音被烧得发哑:“谢千秋……你现在……我……”
谢千秋轻轻在他耳边呵了一口气,用气音撩道:“用我。”
沈冬在的理智崩了弦。
作息规律的老年人师尊躺在隔壁,面无表情地挺了一会尸,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,面无表情抓起一柄装饰剑看了一阵子,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剑放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