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相收刀退开,空气中锋利的质感缓缓回收,玉摇风倒握剑,抱拳行礼:“承让。”
他的右手指尖仍在流血,被雨水稀释开,滴滴答答落在一地水洼里,肩上的血色微微洇开,整个人湿透,显得有些狼狈,背脊却笔直,有雨中翠竹的挺拔之感。
沈冬在遗憾地“啧”了一声:“输了。”
玉摇风最后开启的意境和意场是借了琴修的方式,已经不算剑招了,单看这一点,玉摇风的剑自然输给了方相的刀。玉摇风的剑虽也很厉害,但却是没有剑意——而“意”是否存在,是判定一个人能否跨过化神晋升御气的最简单方式。
毕竟“意”,是修士对自己所选择的“道”最为深刻的领悟。
霜降道:“方公子和大师兄齐名,大师兄不用琴,肯定吃亏。”
方相回礼,笑道:“玉兄可知,方某为何要玉兄用剑与我比试一场?”
“在下不知。”
方相忽然问:“不知玉兄对中州曾经年纪最小的化神修士可有所耳闻?”
玉摇风怔了怔,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,下意识往他两个师弟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“三百年前,他是我中州天问派的弟子,我们的大师兄,生就一套几乎是天生为天问剑诀准备的经络骨骼,十八岁晋升化神期,二十岁领悟剑意,二十四岁天问化神修士无一敌手。”方相道,“可惜最终走火入魔,杀师戮友,最终在这里被处死,实为天问千年来最大的损失。”
方相看向玉摇风的剑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:“他起得太快,落得也太快,二十年在修真界太过短暂……但他流传至今的影响之一,就是把天问剑诀从头到尾改过一遍。他最爱用的剑招即为剑出山,也是他发现了剑出山最大的漏洞和拆此招的方法——就是你那一招看着花哨的剑花。”
玉摇风无奈地笑笑,方相继续道:“这么多年,我还是第一次在外人手中看见这一招挽落花……还漂亮得像是从那人身上复刻下来的一般。”
方相有些感慨:“他果然还活着啊。”
玉摇风平和道:“方公子提这个,是想说什么?”
方相一笑:“只是有些感慨罢了,兜兜转转三百年……他想来过得不错?”
“还好。”
“过早的惊才绝艳,不是什么好事,天才很少活得长久。”方相随口道,继而望向了玉摇风所望的墙头:“我听说你们宿神峰最小的弟子用刀?”
玉摇风也望过去:“不假。”
“他可有意跟我过几招?”方相兴起道。
玉摇风弯了眼,也不管霜降到底有没有挨虐的兴趣,先替他抓住了这个免费教学的机会,笃定道:“当然有,群英会这段时间,他都有。”
第36章 气氛不算融洽
“咄!”
“当!”铁刀脱手而出,霜降退开两步,拄膝深深喘息,复把刀捡起来:“再来。”
“哐!”
“叮——当!”铁刀打着旋在暴雨下光滑的青石上滑出去很远,方相的刀尖在霜降眼前顿住,寒光阴冷冷地照着雨滴。方相收刀皱眉:“你不知道一个刀修手可断,刀不能松吗?”
霜降抿着唇不说话,在地上水坑里随意洗了一下手掌磨出的鲜血,把铁刀捡了起来,重新在雨里站直了。
天令堂里空荡,人早散尽,只有雨刷青石哗哗作响。霜降一身湿透,认真盯着方相,目光有点无奈,但坚定得发亮。
鸿鸣在这小子手里着实有些可惜了,当年师尊为何要把囊中之物拱手让人?方相有些遗憾地心想,面上却没做表示,把木制单刀上雨水一甩,问:“还来不来?”
霜降双手握紧刀柄,道:“来。”
他踏步入雨,身形在雨帘中隐去,方相背一只手站立,微微摇了摇头,提刀一挡一推,把霜降的身形逼了出来。两人眨眼间已换了九招,霜降刀上力道愈重速度愈快,方相却仍是摇头:“慢!太慢!”
“当”的一声响,霜降手上刀再次崩飞,他向后狼狈坐进雨水里,怔了片刻,叹口气,抹了一把脸。
“你在九重山可有敌手?”方相把他的铁刀捡回来,递与他。
霜降道了谢接过刀,轻声道:“自我升上元婴期,在争鸣峰上输多赢少,前百的大榜已经进不去了。”
霜降虽说以心入道,但武学的天赋比之以刀入道的人着实差上一点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算不上天赋卓绝,又的确比一般人强上不少,放在九重山还好,放在宿神峰就有点不够看了。
若在普通的大门派,以心入道意味全能,各个门派都抢着要,可在三大仙宗地位就有点尴尬——什么都能学,就意味着单项很难专精。
若霜降想全面发展境况还能好些,可惜这小子一门心思要学刀,若想学出宿神峰师兄们赫赫的名声来,很难。
霜降自嘲地笑了笑,行礼道:“多谢方公子不吝赐教。”
说完他扭身要走,方相背着手看着他黯然的背影,忽然问:“小子,你羡慕那些天赋比你好的人吗?”
霜降回身,有些不解:“当然羡慕。”
方相笑:“惊世骇俗的天才,多半活不长久。外力也好,内因也罢,他们很容易就会被摧毁。”
霜降眨眨眼睛,方相背手,慢悠悠道:“我当年也非天问天赋最好的弟子。三百年前,天问所有弟子都被大师兄压得抬不起头,可他依旧未能过化神到御气的坎。”
“小子,我送你一句话。这世上没人看天赋,只看实力。修真百年不过弹指,按你这个努力程度,熬久一点没关系。”
霜降愣住,方相扬眉:“在宿神峰没听过这种安慰吧?”
宿神峰从师尊到师兄,哪个是正常天赋的人?霜降挠头:“确实没有。”
方相点头:“听听得了,别怎么信。”他补充:“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。”
霜降笑笑没说话,心想:那又如何呢?
在大师兄和方相打过一架之后,就是霜降单方面挨虐的过程,一开始还有人看,后来就慢慢散了。大雨里霜降从近午练到薄暮,也亏得方相心情好,乐意拿出半天教一颗九重山的小白菜做人。
现在小白菜被浇成了落汤鸡,还满手的血,一抹脸就把那挺好的容颜抹得不堪入目,偏偏还不自知。
李疏衍看了一会,实在是看不下去,远远喊他:“过来。”
落汤鸡仔吓了一跳,而后被疲惫和失落压得黯然的眼睛就盈盈亮了起来,一路小跑到他师尊的油纸伞下,问道:“师尊?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李疏衍听着好笑,捏一个决把这小徒弟烘得干净蓬松,在他头顶摸小动物一般随手揉了一把:“我一直都在。”
霜降惊讶:“师尊看了全程?”
倒也没有。李疏衍本意是来看玉摇风打架,看完了就十分糟心——那剑术到底是不是跟他学的,怎么乱七八糟的?玉摇风下场出来被他训了有小半个时辰,连带着跟着玉摇风一起离开的沈冬在被迫听了一堂分析课,后来方相和霜降打了起来,李疏衍才把他们放了。扭过头来看霜降,很好,更加惨不忍睹。
这可不是他教的。
李疏衍眯着眼睛,心想回到九重山他无论如何也得跟郑以桐谈谈,争鸣峰这是在误人子弟。
李疏衍因为剑道领悟得太快,“剑道与灵力修为相辅相成”的论述对他而言并不适用,当年南明子与扶桑怕他根基不稳,又只会放养,把他修为一封就不管了。他好静,但不善枯坐,在天书阁读遍全书之外,把除了剑以外的百器都摸了个遍,不知触类旁通了什么,进阶反而更快了。
所以在剑道以外,其他的刀枪斧戟他都懂上一些,使起来可能没那么得心应手,但作为旁观者的时候,往往能提出一针见血的意见。李疏衍问:“知道你为什么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