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坐在会见室，在等待乔玖音来的这段时间里，方善也在脑海里幻想过、勾勒过乔玖音如今的模样。
在他的想象中，乔玖音自然也是会老的，就算不是优雅地老去，也应该是从容的。可当真见到乔玖音的那一瞬间，方善心里却感受到了震撼和无措。
面前这个面目苍老到像是六十老妪的女人，当真是他那个才四十多岁的母亲吗？
若说原本方善心中对乔玖音的憎恨有一百分，那现在，大概也只有六十分了。这个女人，无时无刻不在为她曾经犯下的罪孽赎罪。
他对她，也产生了一些怜悯。
听到方善这话，乔玖音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。
她深深地抽噎一声，打了个嗝。乔玖音拍拍胸口，才说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善善。”好不容易等到方善来见自己，她得好好把握机会，多跟他说会儿话才好。
乔玖音憋住想要哭诉的心酸感，这才跟方善说，“我听你舅舅说，你已经高考了，成绩很不错。”每次从乔森口中听到有关方善的事情，乔玖音听得都特别地仔细，生怕自己错漏了任何一个跟方善有关的字。
入狱这么多年，那孩子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消息，却没有来看过自己一面，乔玖音便知道这孩子心里恨自己。恨她当年太很绝，为了私欲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，害他们兄弟俩早产。更让他寒心的是自己主动抛弃另一个孩子的做法…
方善不来看自己，乔玖音是能理解的。
理解归理解，但乔玖音还是十分地想念方善。刚才陡然听到方善的声音，毫无准备的乔玖音，才会露出那样惊慌地反应。
方善嗯了一声，见乔玖音竖着耳朵，明显是想听到更多的信息，他顿了顿，又说，“考了市里第二名。”
“善善真厉害，还是个榜眼呢。”
方善听她喊自己善善，目光变得深邃起来。
方善不说话，乔玖音又看不见，她知道方善就坐在自己的对面。乔玖音心里紧张又激动，多年不见自己的孩子，突然见面，该说什么才好？
两个人都是一阵无言。
监狱警察在一旁守着，见他们都不说话，便说了句，“只有二十分钟了。”
听到这个时间数字，乔玖音身子微僵。
她只能跟自己的孩子相处二十分钟，她不舍得让时间就这样浪费下去。
于是她便说就找话跟方善聊。乔玖音说，“我在里面，过得还好。这么多年了，眼睛也适应了。也没怎么生过大病，狱友们都很好相处，同宿舍的舍友也对我很关照…”
乔玖音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她在里面的事，全都是报喜不报忧。
方善听着，偶尔附和一声。
乔玖音讲了好几分钟，才停了下来。她微微笑了下，才问，“善善你呢？”
“我么？”
方善说，“奶奶对我很好，俞安叔叔也对我很好，交的朋友也没有不走正路的。我决心要当个好人，坚决不能走你跟我爸的后尘…”
听到后面这话，乔玖音满面愧疚，“善善，对不起。”
方善看了她一眼，没有原谅她，而是问她一句，“现在说对不起，当初为什么就不肯心软一些呢？”
乔玖音愣了愣，接着就用手撑住额头，啜泣不停。
“对不起善善。”乔玖音除了说对不起，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这些年，每次想起那时候疯狂的自己，乔玖音都像扇自己几个巴掌。
她怎么就能那么心狠呢！
为了赶走胡瑶那个女人，她竟然狠心到拿自己的孩子去做算计！
方善苦笑了一声，“你的对不起，我不接受。”一声对不起，就能弥补她当年犯的罪吗？
他跟阿冥分开多年，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从不才能见面。他还好，他吃得好喝得好，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好生活。可阿冥就不一样了，若不是有那个婆婆搭救，阿冥早就死了。
母亲一句对不起，能抵得上一条命吗！
“对不起…”乔玖音泪如雨下，她弯着腰，哭得身躯都在颤抖。
方善心里有恨，却又不忍心去看乔玖音哭泣的样子。他偏着头，盯着会见室的地板，鼻子也有些酸。
擦了擦眼睛，方善看了下腕表，距离会见时间结束，只剩下五分钟了。方善吸了口气，他抬头望了眼乔玖音，才说，“我来，是要个消息告诉你。”
“什么？”乔玖音的眼珠当年被乔玖笙给戳瞎了，她总是闭着眼睛，害怕让人看见了自己那双丑陋的眼睛。听到这话，她眼睛像是闭得更紧了一些，两只耳朵微微动了动，一副认真凝听的样子。
方善的喉咙，上下地滚了滚。
他的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手腕，他说，“我找到他了。”
乔玖音一愣。
“谁？”
哪个他？
方善说，“那个被你在产房里抛弃，又被盗了尸体的孩子，你的另一个儿子，我的弟弟…”方善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视线一直放在乔玖音的脸上，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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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175章 时日不多
“我终于将他找回来了。”
方善看着各种各样精彩的表情，在乔玖音那张脸上，如同走马观花一样，一一掠过。
短短几秒之间，乔玖音经历了震惊、痛心、懊悔、欣喜。
她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。
一双手撑在身前的大理石台子上，乔玖音身子朝前猛地一冲，她想要从这里冲出去，想要抓着方善的衣襟问问他，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。
乔玖音脑袋撞到了隔离窗上。
脑袋有些疼，但她也不在乎。
她表情有些凶狠地朝方善大声质问，“你说什么！你找到他了？他还没死？这怎么会，他不是死了吗！”乔玖音吼完，那气吞山河般惊人的气势，又变得悲伤起来，“怎么会呢？”
她像是疯了一样，用双拳痛苦地砸着玻璃窗。“他不是死了吗！不是死了吗！我亲耳听到医生说的，说他生下来就缺氧严重，我都…我都抛弃他了，他怎么可能还活着！”
此刻，乔玖音的心中，是震惊多过开心。
她从来都不敢去想，想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。在乔玖音心里，那个孩子早已被她判了死刑。
所以方善的话，就像是一道惊雷，劈在她的头顶，将当年那个在产房里狠心弃子的女人，又一次搬上台面来。乔玖音不得不重新认识到，曾经的她有多残忍。
方善注视着神态疯狂的乔玖音，嘴边勾着笑，眼中却含着泪。“你知道吗，他就在监狱外面。”
听到方善这句话，乔玖音突然安静下来。
“那个被你抛弃的可怜的孩子，就在监狱外面，你们之间只有一墙之隔。如果你没有做错事，没有那么心狠，只要你想，你就能伸手抱抱他。”
方善忽然哭了。
他一边哭，一边流着泪吼问乔玖音，“你当初怎么那么狠心啊！不都说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，是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宝吗！”
“你为什么那么狠，妈，你害得我们好苦，你知不知道！”方善问完话，就痛苦地蹲在了会见室的地上低声啜泣。
乔玖音听到这一声妈，心痛得就像是再被刀子反反复复地搅动。
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孩子喊自己妈。
乔玖音啊了一声，也呜咽地哭了出来。
见惯了各种场面的监狱警察，也感到不忍。
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，但监狱警察并没有打断他们的会谈。
乔玖音在哭，她听到方善用无法理解，而又充满了痛苦的语气哭诉道，“这么多年啊，我时时刻刻都过得提心吊胆，我生怕自己走错了路，生怕我步入了你们的后尘。我怕啊，我怕我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！我怕别人戳着我的鼻梁骨说，你看，龙生龙凤生凤，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，乔玖音的儿子就跟他一眼，心肠歹毒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