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,翻着手里的书,依旧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神情,似乎全世界都没有能让他皱眉头的事情。
熹微的晨光里,站在那张全年级大榜前,扫视一番,迈开了脚步。
骚乱的操场,远去的两个身影,摊开掌心,那个四叶幸运草的书签,他的眉头轻微皱起来,似乎是在疑惑,又像是困惑着什么。
抬起的手落下了一道长阴影,接着出现了一张睡着的脸,他的动作停止在那一刻,时间施了个暂停的魔法,他脸上的神情也被慢慢冻结起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
所有的画面宛如拼图般慢慢瓦解,也许是时间那双推翻一切的手,过去建立起来的虚幻城堡一下子崩塌,成为了地面上那堆无从辨别的碎片。
谁在说话?
“对不起。”伸长耳朵去捕捉那个声音的来源,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正处在一个声音迷宫里,它像是来自四面八方,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源头。
黑暗中有一阵细微的声响,像是烟花点燃之前那一段引火线,让人心惊胆战,不由得屏住呼吸,等着它燃断后停息的那短暂一瞬,接着便是炸开的命运,无可挽救的毁灭。
垂直下落那前一秒的等候,黑暗中靠近脊背的呼吸声。
回忆像是一个破了洞的箱子,里面的水缓缓倾泻出来,原来以为封存的东西原来一直都没被忘记,只是被想当然的掩藏在很深的地方,可终究有一天会被揭开,就像那个罪恶的潘多拉之盒,带来一场席卷的风暴。
找不到出口的屋子,不知在何处的呼吸声,手指触摸到的潮湿,畏缩着抱紧自己,努力平息自己的恐惧,可是没有用,没人会来救自己,那么漫长的黑夜,除了自己,还存在另一个声音,断断续续的响起,似远似近。
“救救我。”他小声念着这三个字,仿佛它拥有神奇魔力似的,慢慢放大,可是没人听到,直到最后他昏死在这片寂静里,也没人能听到。
他把脸埋在臂弯里,周身包围着寒冷,身体还在颤抖,那种极度害怕和紧张的心情像是一枚不□□,快要将他逼疯。
为什么没人来救我?
为什么没有人?
腿上感受到一阵奇怪的气息,他的手指深深陷进皮肤里,血液快速奔流,他站起来,快速跑起来,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,很快到了尽头。
黑暗中正逼近自己的东西是什么?
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,你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孩子了,什么都不能吓到你,看看是什么东西,直接面对它。
猛然闯入眼睛里的光线太过刺眼,像是从深陷的海底一下子被捞上来,呼吸也变得真实起来,这里是真实的人间。
2
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,无一例外的藏得很深,甚至有些人骗过了自己。
我迅速意识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入目的白色象征着什么,连带着回想起一连串画面,响起来的电话铃声,被鲜血染红的白布,垂下去的手被时间抛弃,那条走廊像是一个套环,慢慢展开,蔓延那么长的距离,匆忙的脚步声清楚回响,整个世界慢慢被颠倒过来,我走进了地板砖上的倒影里。
那不是梦,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能找到确切的痕迹,连感情的松动也没放过。
孤独,彻底的孤独。
我闭上眼睛,想要再次沉入那片无法摆脱的黑暗里。有人拉住了我的手,是谁?
“曲方歌。”是谁在喊我的名字?
那双眼睛里蓄满某种情绪,再次清楚解释了一切的真实性,或许我应该假装疑惑的样子,可我明明清楚的记得,那个软弱的人点开手机里的联系人,在这个名字上停留了那么久,楼顶的风那么冷,灌满整件衣服,脑袋开始慢慢晕眩起来,胡言乱语起来,意识消失之前我甚至有了一丝安全的心情,我知道她会来。
可现在,面对那样关切的神情,我却有了一种抵触的情绪,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怜悯和同情,仿佛从云层之上伸出的手,当初打电话的时候我是在期望些什么呢,现在这个场景不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吗?
“我没事了。”很平静的语气,宛如没有波澜的海面,“你走吧。”
那一刻的人性是多么自私,我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,呼唤着让她过来,我不是早就明白,陪伴是多无效的一件事情,被另一个见证悲伤的过程又该有多难熬,而当她看到这一切,当然会心软,多么冲击性的命运,多讽刺的人生,善良的本性会让她留下来,安慰我,可世界上最无用的话可不就是安慰,倒不如一个人呆着,习惯了那种冷漠的面具,全副武装起来,谁也伤害不了我了。
没有回应,我看过去,她正看着窗外,像是在神游,不知是否在思考我说的话。
当时我说了多么可笑的话,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人竟然想要另一个人来拯救自己,如果说之前我还算是站在昏暗里,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全然的黑暗里,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又怎么能那么贪心的把别人也拉近这片虚无里来呢?她属于干净无暇的白色,不该被牵扯进来。
“你不是一个人,”我觉得自己的手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块,被她这么抓着也没有感觉,“叔叔还在ICU。”
我疲累的闭上眼睛,如果我还是个孩子,我可能会相信所谓的奇迹,可现在却变得那么麻木,一切都会失去,都会失去。
世界上最准确的,命运的子弹,从无虚发,一下就能击中,将人生锁链里至关重要的一环给击落,一切都崩落开来。
周围再次安静下来,我们没再说一句话。她还是会来医院,陪我站在ICU的外面,隔着玻璃看着那个被重重仪器包围的人,我明白一味的拒绝无法击退她的倔强,只能一遍遍给她讲道理,毕竟是我把她喊来的,现在却要那么努力赶她离开,可我似乎低估了什么,她还是不愿意走,有各种各样的说辞,总能把我的劝告击退,我开始无比后悔当时打了她的电话,我似乎正在一点点搅乱她的生活。
3
记得每个故事里都有一句推论的话,很久很久以前,或是从此以后,那时似乎还有些怀疑,现在却觉得那些简单的语句是多么令人羡慕,一下子概括了太多岁月,遑论难过还是开心,通通过去了。可这个愿望却很难在现实生活里实现,不管主观愿望如何,时间还是按照它本来的速度在进行着。
就这么天天等在外面,等着医生所说的慢慢好转或是突然苏醒,白天让一切疲惫和失望的情绪都无处躲藏,住院处等候在外面的人那么多,都是一副麻木的姿态,被生命这个命题逼迫着,却找不出一个好的答案。夜幕降临,果实渐渐腐烂的味道,树叶之间摩挲的声响,均匀的呼吸,那些苍白而微弱的光线,一切都交织成一张会给人带来错觉的画像,似乎希望的光就隐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,只要认真去找,总能找得到的。我睁大眼睛,在那慢慢消逝的消毒水味道里寻觅着一个未来的景象,却总会再次回到父亲戴着呼吸面罩的脸和那个残忍的画面,生活就只剩下那个微弱的等待了。
第二天醒来,步子刚迈到病房外,却发觉那张病床已经空了,心里轰的一声响,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基石再次崩塌了一些。身边有个身影靠近,是洛云,我有些惶然无措的避开她,快步往护士站走去。
“手术中”三个字闪着红光,我仿佛出现了幻觉,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背影,拿着把镰刀,正慢慢穿过那道门,我一下子站起来,走到那扇门前,却被挡住了,那或许只是我的错觉,并不是真实的事情。
我已经不记得在外面等了多久,盯着地板上那个倒映出来的灯管发呆,再看一眼手术室的门口,紧紧攥着双手,无意中成了一个祈祷的姿势。命运似乎用心编织了一个网,为的是让人一下子坠落其中,很少有人能从其中逃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