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罢了,不管是谁陪在小茉身边,总好过她倔着一个人。”蒋邦达揉了揉眉心,“小川那边我也随他去了。那孩子本就是童子命,我用钱财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抢了过来,结果他还是回了菩萨边上报恩……都是命数。”
蒋邦达点燃雪茄,继续道:
“但是小朗,你真的还有机会。爸爸已经老了,这人老了,就会变得胆怯,就会害怕。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看重,只想登高望远,好一览众山小。可等爬到了山巅上,那个风……吹得人是真的冷。其实现在想想,我随手放弃太多珍贵的东西了。爸爸很后悔,很后悔。”
最后最后,他扔给了儿子一句话。
“我不希望你也后悔。邢小姐她不是一般的姑娘。你扔下她,她说不定也会扔下她自己。你舍得让自己一个人,你舍得她也这样吗?”
舍得吗?舍得吗?舍得吗……
从父亲那里回来,童朗还是开车去了方辰的学校。
校园不大,他站在她工作室的楼下静静等待。
没多久,一男一女肩并肩走了出来。男的清瘦和善,女的秀丽娇俏,他们一人拿着本书,一人摊着张画,边走边聊,边说边笑。
偶尔,她翻翻他的书,又偶尔,他指指她的画。两个人明明靠得不是很近,但那感觉,却已将周围的世界都隔离了开去。
童朗眉毛一皱:这是在讨论什么?艺术?文学?还是别的?
这么认真。
认真到,方辰从身边经过,都没注意到这里还站了个他。
但童朗还是喊出了女人的名字。
方辰回头,有点惊讶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对啊,他怎么来了?他来干什么?还梳子,么?
笑话。
“你不是说……要请我吃饭的么?”童朗浅笑着开口。
看,这个借口就找的很自然。
“哦!”方辰看了眼身边的赵旬,“可今天我已经约了人啊……”
“就今天。”童朗将暴起青筋的手插进裤袋,不让自己露馅,“我就今天有空。”
赵旬看了眼来人,将手中的书收起,依然是淡淡一笑:“阿辰,要不然大家一起去吃饭?我不介意的。”
方辰感谢地冲身边人笑了笑,忙道:“可以啊!”
“我介意。”童朗冷冷地说。
方辰瞪了瞪他:“你别这样,我和人家先约好的。你好歹要讲个先来后到啊。”
先来后到?童朗失笑:他先来了十几年,怎么突然就成了后到的那个?
但男人还是妥协了。
虽然他更想给冲上去那个绵里藏针的赵旬一拳,狠狠地打在他那张假笑的脸上,就像想象中那样。
可童朗怕方辰生气。
毕竟哪怕在餐桌上,她也是和赵旬坐在一边,只给自己留了个VIP席位来专心欣赏他们的默契。
这两人在餐点上来之前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讨论。
赵旬的书都不是用中文写的,方辰偶尔会看不太懂,但她又不想随便就配了画,所以总有很多问题要问他。
“阿旬,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?”
赵旬让方辰这么叫他。
也许他祖上是南方人?毕竟那边人都喜欢这么称呼熟人的。
方辰不做他想。
那就这么唤他吧,也不是什么很亲密的叫法,都是朋友嘛。
但童朗却感觉很不舒服。
“Cafuné?这是葡萄牙语,意思是……”赵旬抬手抚了抚方辰的发梢,“形容手指穿过爱人的发。”
方辰点点头,继续咬文嚼字,对他的暗示不做任何多余的反应。
赵旬也不尴尬,抬头朝对面那个咬紧牙根却还要保持微笑的男人,回了一个笑。
“冒昧问一句,蒋先生和邢小姐是……”
“我们是老同学,关系很好那种。”
不好意思,是老同学,还是老情人。而且她很喜欢我,喜欢得不行,所以……你给我趁早死心吧!
童朗想着,抬起下巴,眼神有些挑衅。
“哦,这样啊。”赵旬端起杯子喝了口水,“既然是阿辰的朋友,那就是我的朋友了。以后我们也许会常常见面的,还请多多指教了。”
呵,常常见面?
童朗冷笑。
干什么,打架吗?
谁怕啊。
“指教谈不上。毕竟有很多事情我也不好拿出来和你说啊……都是些经年累月、细枝末节的东西,比较私人。不好意思了。”童朗见招拆招。
假笑谁不会啊?话里有话谁不会啊?他学得很快的。
听到这话,方辰终于把注意力从书上挪了开来:啧!这小眉毛拧的,这嘴角耷拉的,这小拳头攥的……
哟哟哟,闷骚吃醋了?
这回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!
不过方辰可不想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。况且,赵旬可不是魏东亭,这人年纪不大,心思却又细又深——请他容易,送他难。
最主要的是,她不喜欢啊。
那魏东亭好歹有张能乱真的脸,人也有趣得很。没事儿拿来逗逗乐子,一天就嘻嘻哈哈地混过去了。
赵旬……
等等,这人好像也不错?
方辰想着就把放在童朗身上的目光,挪到了赵旬身上。
这一个月来,她和赵旬除了线上联系,线下也是经常见面——他带她参观工作室,给她看自己养的花花草草,带她在露台上的小花园里喝茶,带她与巴黎出版界的同行一起划船……
更多的时候,是赵旬来到方辰的工作室,两个人一个写文一个画画,可以一天都不说话。
方辰不觉得自己被打扰,反而觉得这种相处模式,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全感。
童朗给过的安全感。
不过,她还是不喜欢——舒服不等于喜欢,方辰分得很清。
而且这挺好一朋友,为什么非要扯上那些有的没的呢?
方辰收回目光,赵旬低头一笑,童朗气得原地爆炸。
“快吃吧,都凉了。”
某人脸上表情不佳,却依然将牛排一一切好,换到了方辰面前。
“我又不是没手。”
方辰嘴上不太领情,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全吃完了。
饭毕,方辰和赵旬又回工作室磨图去了,童朗一个人开车来到她家楼下。
独自坐在车里,男人终于将虚张的声势全部卸了下来:据他观察,方辰……好像并不是很排斥和赵旬在一起啊。
这人不像魏东亭,也不像邢觉非。他和方辰没有过去,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回忆和牵扯,也没有什么剪不断理不断的爱恨情仇,他和她,从零开始,只有如白纸一般的将来。
这种明亮纯粹的东西,就是方辰最需要的。
“你舍得让自己一个人,你也舍得她这样吗?”
童朗不舍得。
但如果有合适的人能进入她的生活,在她身边陪伴,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干涉?
他身上才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一丝鼓舞,在这一瞬,突然就消失殆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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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到过年前,童朗都没再去找过方辰。
方辰有些失望。
这个人哪,软硬不吃、油盐不进的,她真的要黔驴技穷了。难不成他们两注定要各自孤独一生的?
呵,开玩笑吧!
除夕这天上午,方辰左右无事干脆又来到了工作室。
给赵旬的图已经画完了,交完差,她将之前没想法的一些项目又拿出来捋了捋。炭笔柔软、易着色、没反光,引得思路都流畅,方辰最喜欢拿它来打草稿。
不过两个小时,她就将想法呼啦啦地洒满了一张四开大的素描纸。
女人正趴着继续挥洒呢,门那边传来咔哒一声响。
方辰头也没抬,道:“你不是今天就走么?不赶飞机?”
来人没说话——不过赵旬确实也不爱多说话。
女人继续画着,直到感觉有人正站在身后。于是她把手朝后侧一伸,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