抑或你只不过是在爆炸的那一瞬觉得委屈痛恨到极致,本来不该是你。
李知清的语气非常欢快,“挺喜欢的啊。你看我虽然家里有点小问题,但是跟别人比起来,已经算够幸福了。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呢吗?我们说好了啊,长大以后要一起浪迹天涯。”
比起罗西,李知清是很喜欢表达的人,擅于倾诉自己心底的情感。这话像一只手,伸进罗西心底搅了一把,搅出一腔酸涩。是啊,那时候是说了要携手闯天涯来的,两个勇敢的姑娘一往无前,从原生家庭的烂事中破茧重生。
她们不需要别人,只需要彼此。
罗西悲哀地问,“知清,如果我做错事……”也许就是因为只有彼此做盾牌,才会在背叛发生的时候如同抠掉淤血痂片,那样血流不止,疼痛不堪。
罗西忘记了李知清替她死去,对李知清来说,是不可原谅的背叛。
李知清打断她,“我永远原谅你。”
罗西坚持说完,“如果我做错事,你一定要记得,我不是故意的。你一定要记得我内疚得恨不得死去。如果我知道结局,我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你去替代我。我无论如何会拦下你。”
“你今天真的怪怪的,你不会又贼心不死,想要跑去北方了吧?都说了我们一起考去北京上大学啊。你别惦记着了,再忍两年,高中我们就能一起去学校住了。”
“嗯。你明天干什么?”罗西深深吸气,问。
“就在家啊,要一起去图书馆吗?”
“好啊,十一点半,我们图书馆见。”罗西挂了电话。
然后她拨号给班长,“喂班长啊,要不咱们换在县图书馆见面?十一点半。”
班长当然觉得好,在图书馆见面,MP4上看电影得静音,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分享耳机,两颗脑袋还必须得贴得很近,简直是天赐良机。
罗西对自己有意思无疑了!
第二天班长走到县图书馆大门口,迎面碰到了李知清,奇怪,“罗西呢?”
“不知道,她约我来学习,她也约你了?”李知清也是奇怪。
班长不好意思地把MP4拿出来,脸悄悄红了,说:“嗯,她说来看电影,还没到啊?”
罗西坐在学校门口的小吃店,看着做饭的隔间里被熏黄的墙壁,裸露在外的电线,还有几桶煤气罐。
炒饭在锅里翻腾,火焰在做饭师傅手下飞扬。她安静地看着,安静地等待。然后,轰然一声爆破声响。
巨大的能量灼红了整间小屋,烈火腾空而来,布满罗西的眼球。
罗西却忽然觉得一切静止了。时间叮咚一声,暂停在了当下。所有人动作定格,被爆炸冲击的茫然无措的模样随着时间的停止被冻在空间中,罗西看到他们面容上的惊恐,像精雕细琢的雕像,毫发毕现。
罗西站起来,捂住急遽砰跳的心脏,走进那一团蘑菇般滚滚深邃的爆炸云。
没有不可承受的灼热,穿行其中,罗西几乎觉得这一团浓烟烈火在她身旁轻微呼吸一样,缓慢而清浅。
火焰浓云轻轻起伏涌动,每一处变化都被收在她眼里。除了视觉仍在接受信息,她好像失去一切感官。
就在罗西置身于火团中的一瞬间,爆炸云猛然收缩,轰地一声,剧烈扩张。适才平静的涌动陡然消失,整个空间扭曲旋转,色彩斑斓,发出金属相撞的刺耳声响,像一阵龙卷风呼啸着向罗西席卷而来。
罗西岿然不动,仰望着不断生息变换的色彩和翻涌的花朵,目光近乎虔诚。
龙卷风尖端变得极细长,像一道锋利的光,快速从高处刺下。五彩的光猛地刺进了罗西双眼,穿透了她。罗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重重跪在地上,拼命捂住眼。
长发在风中飞扬,她的尖叫声刺穿广阔天地,周遭的雪簌簌从树上落下,惊起飞鸟无数。
天啊,那疼痛。罗西捂着双眼,躬身蜷缩在地上,整个人躺倒在雪中,浑身抽搐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疼痛逐渐止歇。
罗西缓缓把手从眼前移开,好疼啊,天黑了。她的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轻微痉挛颤动,冰天雪地里,她满身都是汗。
罗西摸到了身下的雪,粉糯厚重,她坐在雪堆里,想到淳淳劝她的话,你疯了?那一炸把你炸到哪儿去?
那会儿觉得爆炸不过是个引子,一个可以进入李知清世界的传导索。没想到这一炸,真的炸出了问题。
她是做好准备了的,不然也不会写《重生隘》这本小说。很多人的重生都是因为上一世过得不好,想要借由新一次的生命来脱胎换骨、卷土重来。
罗西这种为了回到十三岁,让自己赶得及成为一场爆炸案受害者的,大概绝无仅有了。
但之前那些生理和心理上的准备,在强大和莫测的现实面前,显然不够用了。
现在不仅被外太空一样的光亮瞎了双眼,还好似身处山巅,被罡风肆意蹂.躏。身上薄薄一件外套在这里就是开玩笑的。
罗西用力闭眼再睁,还是什么都看不见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,只知道冷得刺骨,自己体温在流失了。
她摸着雪站起来,感觉自己眼球上好像覆上了一层不透光的布。目不视物,但她不打算坐以待毙。
她伸手感受了下风的飞向,手指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。再这样下去,她一定会死在这里。
她跌跌撞撞向着风的方向走去,她不知道自己在山巅的什么位置。没走几步,就一脚踏空,朝着悬崖直坠下去。
坠落的过程,罗西在意识消散之前,竟然觉得自己挺好笑的。
来救木垚的罗女侠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。
多么遗憾。
罗西绝不会想到,十分钟过后,她会觉得死不了,才是她最大的遗憾。
就在罗西感觉到死神的手掌抚摸上她的脖颈时,她一瞬惊醒。眼部的疼痛尚在隐隐,而她没死?
罗西呆了呆,心一横,直接朝前方走去。
又是猛地坠落,又是一瞬惊醒。
如此试了三次,罗西觉得差不多可以下结论了。她掉进了一个循环里,这循环是以她的死亡做重启机关的。
她一死,一切就会再次回到她刚穿进这世界时候的状态。
之后罗西摸了数十次路,觉得这么死下去不是个办法。她开始在脑中留意路线,每次醒来时候面向的正方是悬崖,背面是一条下山的路。但雪非常滑,她一不留神就会脚下一滑,以头抢地。
还有一次,胸部被尖锐石块洞穿。
还有一次,终于摸到了一面墙壁,她缓缓地向下走。结果失温,冻死了。
终于罗西可以走得熟悉,在失温之前躲到了一处背风口,踩到滑冰,又摔了。
不知多久醒过来,眼前漆黑一片,闻得到又腥又甜的血的气味。不用怀疑,血就是从她自己身上流出来的。
罗西觉得多么不科学,她这次竟然在受伤的情况下醒了过来。
没能成功摔死、重启时空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,只感觉到整个身子被血浸湿了。如果有人俯瞰,一定看到血从她身下泅了开来。像雪中盛开一朵血红玫瑰花。
罗西奇怪自己的意识怎么会如此清醒,她不信谁摔成半身不遂了还能这么神志清楚。
她一直知道自己特别,没想到这么特别。
耳侧除了猎猎风声就是动物鸣叫,罗西想,这海拔,这缺氧的炸肺感,什么动物能活得下来?而她为什么,竟然没有摔死过去?
疼痛感逐渐开始恢复,爬满全身,后脑、脊椎、四肢。罗西怀疑自己现在分明已经摔成了一节一节的。
但她什么都不能做,除了等死,等循环重启。
疼得受不住,罗西开始骂天骂地,“我操.你大爷的……”回声阵阵,好像把她骂出去的脏话又都返弹了回来。
不仅没能让罗西稍感慰藉,反而让她扯动心肺,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