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,你认得他?”
碧影没有回答,着急地追问:“严尚书为什么会突然到金陵?”
“你这些日子在太湖上,错过了很多事啊。”丰织故意卖了个关子,“前段时日,金陵驻军吃空饷的事你总知道吧?”
不久之前,金陵驻军被曝出以十万军员吃了十五万人的军饷,据说此事是被蛰伏在江南的南园党人给捅到朝堂上的,证据俱全,皇帝震怒,命人彻查此事。
“莫非此事有了什么进展?”碧影问道。
“不错,此案主犯正是吴相爷的义子周圭,我们这位丞相大人真是好手腕啊,为了自证清白撇清干系,他居然上书天子,请他的头号政敌严尚书来江南亲查此案。”
☆、第六章
碧影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,金陵号称十五万驻军,而实际人数竟不足十万,这多出的五万人的饷银,最终不知是饱了谁人私囊,如今推出一个周圭承担罪责,这桩轰动朝野的大案就要这么轻轻地揭过去了。
“真希望严尚书能将此案查的一清二楚,将那些个奸佞小人一网打尽。”
碧影摇了摇头道:“做不到的,这样的事不知捅出了多少件,到最后还不是忠良遭戮,小人得志!陛下多年不问政事,身边信重的只有吴相一人,不是没有缘由的。”
丰织闻言默然,良久后问她,“你是不是想去金陵?”
“我一直都觉得奇怪,你刚来的时候总在伺机逃跑,后来却愿意安安分分地留在这儿,你并没有认命,那一定是在等待时机。现在,你要的机会已经来了。”
碧影露出诧异神色,不错,她等来了一个绝佳的脱身机会,这个机会,不仅仅要让她从金缕阁离开,更重要的是,要将混迹风尘年余的碧影,悄无声息地从整个姑苏乃至江南抹去。
姑苏到金陵山水迢递,她现在要解决的是怎么见到那个人。归程注定充满困难!
“要不我去求求妈妈,让你跟我们一起去!”丰织说着就要起身。
碧影一把抓住她的衣角,“不妥,我执意要跟去,她必然生疑!”
“那你和桑涤江一起去!才得到的消息,杜刺史邀他同赴送春宴,他已经答应了。”
这是下下策!
“他吓唬我,说要杀了我!”
“你不还好好地坐在这儿吗?”
最终走投无路的碧影还是选择了这个下下策!
姑苏城外草木森森,熹微初露之际,桑涤江策马出城,没走上数里,就被杜府仆从拦下,桑涤江皱眉道:“杜大人不是先走了么?你们拦下我所为何事?”
那仆从笑着请罪,“还望公子见谅,大人命我等送碧影姑娘来见公子。”
说着,余下几个仆从纷纷退开,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绿衣少女就这样俏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。
她不是应该避自己如蛇蝎吗?为什么又这样不打招呼就突然出现?
他攥紧缰绳的手轻颤了一下,面上仍旧没有一丝波澜,说话的口吻也是冷冰冰的,“你现在又在闹哪出?”
碧影完全不在乎他的冷淡态度,笑嘻嘻地说:“我想和你一起去金陵。”
“不行。”
不行啊,不行是吧?
她突然用一种对待情人特有的幽怨口吻道:“你不是说过心系于我吗?难道你说的都是假话?那个时候,你明明……”
桑涤江俊颜微赧,看了一眼杜府仆从,发现他们一个个耳朵都竖得跟兔子似的,面上还带着一种了然的笑意,轻轻咳了两声,打断她道:“不要再说了。”
“那你带我去金陵。”她和他讨价还价,一副流氓地痞、街头无赖的模样,看的人气不打一处来。
桑涤江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:“不方便。”
“不方便?”碧影笑笑,“什么‘男女授受不亲啊’那都是针对君子的,反正你又不是,还怕什么?”
杜府仆从都站在一旁看好戏,桑涤江知道再和她纠缠下去,就真的没完没了了,于是道了句:“有事回来再谈,告辞!”
说着他一扬鞭,身下骏马如箭飞驰,倏忽已到十丈之外。
碧影当机立断,凭着记忆跑到杜家仆从的马旁,一脚踏上马蹬,翻身上马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挥动马鞭。
桑涤江讶异回头,看到那匹黑色骏马驮着绿衣少女向前急驰,少女目不能视,身姿单薄,虽然紧握缰绳,还是摇摇欲坠,仿佛随时都会跌落马背。
他立刻松开缰绳,足尖轻点马身,凭空掠起,一个凌空翻身,稳稳当当地落在碧影的马上。他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,然后将她揽在怀中,待追赶上自己的马后,一个旋身,终究是抱着她跃到了自己的马上。
碧影幂篱上的轻纱在风中轻扬,他一低头,正好瞥见她的如花笑靥,只觉得异常刺眼,异常明亮。
他面色铁青,终于不再云淡风轻,带着怒气道:“你简直是疯了。”
谁料她居然悠闲地摇着头:“非也,非也,天下谁人不知道碧霄公子轻功卓绝,更何况……”
她将头埋在他胸前,带着几分洋洋自得,“昔日我的马术在朋友中也是有口皆碑的,如果你不来救我,我会立刻停鞭勒马,绝不会害及己身,更不会伤及无辜。。”
“你……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,“你……简直”
“你想说我简直是个疯子?是个骗子?随便你怎么说啊,反正你心软了,这个赌,我完胜!”
如果可以的话,真想将她就这么扔下去!不,是踹下去!
红日西沉,寒意渐深。
慕名参加送春宴的人多如牛毛,一路上凡是齐整气派的客栈大多都已满员,桑涤江和碧影不得不在一间破败的乡野小客栈下榻,碧影行动不方便,桑涤江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,两人一同用过晚餐,桑涤江就丢下她回房了。
乡野小店饭菜差强人意,却有另外一个好处。
碧影此时就坐在角落里的长板凳上,一手托腮,兴致勃勃地听着来往商旅、村童野老们说一些见闻。
“我第一次出门的时候,老头就叮嘱了我一句话,‘一人不进庙,两人不看井,三人不抬树,独坐莫凭栏’……”说话的人声音粗犷,似乎已经不年轻了。
他咳了几声,清了清嗓子,另一个人接口道:“这话说的是出门在外,防人之心不可无,是不是?”
那人点了点头,“后三条我今日姑且不言,这第一条,我现在是深以为然。”
碧影聚精会神地听着,众人也催促他接着讲下去,他挪了个位子,调整了坐姿,然后环视众人,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说:“我有一个知交要好的朋友,从光腚子时就认识了,小时候还一起放过牛,他十几年前开始做贩茶生意,谈不上顺风顺水,总归也不坏就是了。”
“你这人长的虎背熊腰,说话也忒啰嗦了,跟个娘们似的,快说重点!”一个人急急地催着,引得哄堂大笑。
那人也不生气,呵呵笑了两声,“兄弟,我是想说他家大业大,本来是注定要享福的。唉,到底是时运不济……”
围着他的人全都面色凝重,“莫非他出什么事了?”
“大概是四年前吧,他打算贩最后一趟货,就带着两个伙计出去了,我当时以为他又要赚得盆满钵满,然后风风光光地回乡,却万万没想到他回来时哪里还像个人啊,瘦的皮包骨头不说,整个人还一时清醒,一时疯癫,无论是谁,问他什么都不肯说……不到两年就下世了,人生无常哦!”
“那这和进庙有什么关系?还有那两个伙计去了哪儿?”一人疑惑道。
那人叹口气,接着说:“那时候蜀茶卖的最好,他们三人自然是去了益州,也是那两个小崽子年轻没见过世面,在益州发现别的生财门道就不想走了。我的这位朋友,一向不喜欢强求别人,就自己带着货出蜀,再然后,就没有人见过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