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他神色很快严肃起来，“增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“此等繁荣并没有什么不好。”
“但是这改变不了增州依旧是众人眼中的蛮荒之地，增州这里的人，天生就刻上了蛮荒的印记。”郑无命神色里有一股慨然，也有几分怅然。
“打退了狼族，打败了海寇，大业的盛世已然可期，从陛下在泉州城的一些动作来看，陛下是打算开海运了吧？”
不等孟初冬出声，郑无命便继续往下说，“一旦泉州城开海运，增州的优势便荡然无存，泉州到增州之间的海域一向平静，绕过琼岛和增州继续南下并无压力。”
“而且为朝廷做事，怎么着就挂上了个正式的名头，谁不渴望？”
☆、第1765章 春风落（25）
在郑无命眼中，几年之后，增州将会一点点的没落下去，虽然有着这几百年的底子撑着，但是还能撑多久呢？
增州往岭北的官道从来就很差，哪里比得上东南沿海那边没有了海寇骚扰，从云京直到泉州一路畅通呢？
如此南北交流，再由泉州沟通海外，所谓交流才能促进发展，这一点郑无命深有感触，这么些年来，增州能成为那些玩命赚钱的人的乐园，可不就是靠着一样海运吗？
“郑公子很有远见。”
郑无命摇摇头，“只可惜，看得穿也不过是众人皆醉我独醒。”
“应该不止郑公子一个人看穿这件事吧？”孟初冬道。
郑无命搓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，“增州虽然繁华，但是由于这么多年朝廷的放任，以及文化人的看不起，这里还相当于未开化之地。”
“孟公子听过一个说法吗？”
孟初冬抬眼看了一下郑无命，“郑公子请说。”
“夏日的夜晚，在田间点燃一盏油灯，那么无数飞蛾都会朝着那盏油灯扑过去，哪怕会烧死也在所不惜。”
“飞蛾扑火吗？”
“是啊，”郑无命轻轻叹了一声，“如今增州就是那一盏油灯，但是很快，有另一盏油灯要在别的地方亮起了，而且它的光芒更大，甚至能把本来那盏油灯的光芒全部夺去。”
“原本的那盏油灯灯油也在慢慢减少。”
孟初冬笑了一下，那双在季非夜眼里一直很好看的眼睛里便盛了一点算计，“添灯油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
孟初冬这话一拉长，郑无命便知道，这是要提条件了。
他姿态虽然不变，后背却紧绷起来，就听到孟初冬道，“增州，就如你所说是未开化之地，所以天高皇帝远，朝廷的手就算是往这边伸，也太远了。”
“而且增州这个地方，和江南之地有着天然的屏障。”
郑无命明白孟初冬说的屏障是什么，五岭横亘在增州北部，使得岭南和岭北之间的交通极为不便，将岭南地区生生割裂开来。
随后孟初冬话题一转，“说起来，增州西部和密云相连，郑公子和密云那边的联系紧密吗？”
郑无命心道来了，面上却依旧严肃，“密云比增州还要封闭，也就这几十年来渐渐和增州这边多了来往，孟公子也知道，生意找上门来，谁都不会拒绝的。”
孟初冬笑了一下，“就是生意上的联系吗？”
“那是自然，密云地区气候宜人，山林茂密，各种干菌子数不胜数，珍品松茸菌更是难得，还有各种药材，以及茶叶和烟叶，这些东西只要转手出去，便是大笔的银子进账。”
“换做孟公子，孟公子不心动吗？”
孟初冬眼眸微垂，“郑公子沾过阿芙蓉吗？”
郑无命立刻坐直了，“孟公子，我是个生意人，但是我也是有原则的，那种生意，我是不做的。”
“从来没做过？”
郑无命看了孟初冬许久，最后道，“没有卖过，但是给人弄过，孟公子也知道，这阿芙蓉可以止痛，有些人太过痛楚，就算是缩短性命，也想要过几天安生日子。”
☆、第1766章 春风落（26）
郑无命这话，孟初冬的体会很是深刻，从战场上下来，总有那么一些士兵残留着一口气活了下来，却在接下来的并发症当中痛苦的死去。
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，如果能够毫无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，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好受一些？
所以对于郑无命的这个回答，孟初冬基本上是满意的。
阿芙蓉这个东西，用的好了，可以镇定止痛，但是一旦陷入进去，那便是毁了一个人，甚至于毁掉更多，所以如果郑无命沾了这个生意，他现在就没必要跟郑无命谈下去了。
“郑公子对于密云的谋划怎么看？”
这是打算直接问了，郑无命心中一凛，随后想到蝉娘的仇恨，以及一直以来蝉娘都想见江怀信一面。
江怀信是陈立朝的心腹，这一点郑无命很清楚，密云和他做生意，出面的也是江怀信，但是江怀信这个人十分谨慎，就算两人合作近十年，江怀信向他透露的关于密云那边的情况也不多。
而他对于密云能不能成事也不怎么关心，并没有安插多少探子在密云那边。
“在我看来，成王败寇，并不会因为多挣扎一段时间，就能挣扎的出来结果，现在大业的形势，明眼人都看在眼中。”
“老百姓不想要更多的战争了。”
“如果他们也能看得清情势，那么陈立朝现在应该跟我一样，谋求的是活路，而不是更加好高骛远的东西。”
郑无命这话说的十分实在了，在大业内忧外患的时候，密云都不能成事，如今的大业，他们更无法成事。
“郑公子的意思是，朝廷可以和密云坐下来谈吗？”
郑无命立刻笑了一下，尽管脊背挺直，眼神依旧沉稳，“这只是我的想法，至于陈立朝是不是这个想法，我可不知道。”
“我只知道，天道已经站在了轩辕家那里。”
孟初冬微微一笑，“看起来，郑公子是看的相当明了了。”
“看的明了并没有什么用，不是吗？”郑无命自嘲了一句。
“那么郑公子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？”孟初冬这是把提条件的机会留给了郑无命。
郑无命却看着孟初冬，“孟公子代表的是谁跟我说这个话呢？”
“如果我说，是我自己的话，郑公子会怎么办？”
郑无命定定的看了孟初冬一会儿，“自然是请孟公子在琼岛住下，让我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，然后再送孟公子回增州城。”
孟初冬哈哈大笑，随后拿出自己曾经在泽组拿出来的东西，放到了桌上。
郑无命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不少。
“如朕亲临……没想到孟公子还有这样的本事。”
“郑公子不表示一下诚意吗？”孟初冬淡笑着开口。
郑无命站了起来，整理了一下衣饰，孟初冬已经站起来让到了一边。
只见郑无命十分恭敬的跪了下去，“草民郑无命，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这是郑无命身为郑家家主的诚意，也是他选择了对朝廷的臣服，而他也知道，自他这一跪，有许多东西就开始改变了。
☆、第1767章 春风落（27）
当几年之后，人们盛赞郑无命当时有眼光的时候，谁也没有想到，最初郑无命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对着朝廷低头的。
待郑无命起身后，孟初冬收起了金牌。
“我拿着这金牌，就意味着我可以直接同陛下对话，我可以直接说，陛下是要开海运，但是泉州城不是唯一的机会，也不会永远是唯一。”
郑无命思索一番，眼睛一亮，“但是泉州城会率先打开通往海外的口子，增州这边后来？”
“陛下从来想要的就不是一枝独秀，而是百花齐放，各行各业也好，海运也是。”
“比起看一些人富得流油，另一些人穷苦，陛下想要的是盛世。”
“如此，我明白了，不过你这样说，必不肯叫我安心的等待呗。”